國人最以為榮的就是在地球上第一個發明了火藥,可是最令國人瞧不起的洋鬼子們,卻揣著洋造的「火藥槍」,砸開了大清國的國門……
榮祿對這場戰爭有著滿腹擔憂,從一開始,他就在想著戰爭可能失敗,後來隨著戰事的日益惡化,他更加證實了自己的想法。於是,榮祿便開始想著退路,當然首先不是替自己,而是替老佛爺。
他找到當時的順天府尹陳夔龍,要他給找二百輛車,並說明要隨時準備徵用。陳夔龍自是緊張地答應了,而且確實還在兵荒馬亂的北京城找來了二百輛大車。
榮祿命人將陳夔龍找來,給他提起局勢的惡化,言外之意兩宮準備出走了,你的車準備得怎麼樣了。
「中堂大人……」陳夔龍一臉難堪和尷尬地對榮祿說道,彷彿有什麼心事。
「筱石,」這是陳夔龍的字,「你這是怎麼啦!」
「中堂大人,哎!你有所不知,車讓人給搶走了。」陳夔龍一臉的無可奈何。
「是誰幹的?」榮祿也是聲音急促。
「還有誰?就是端王手下的虎神營和那些拳匪。」
「他們為什麼搶啦?」
「說是徵用,實際上是拿去運他們搶劫到的財物,運往京外。」
「哎……」榮祿急得直想跺腳。
「中堂大人,求你在皇太后面前說句好話,讓我免了任吧?
我實在是力不能支了。」
原來,陳夔龍聽說了端王所上摺子一事,而且他也聽說了自己的名字顯然也在榜中,所以他替自己打算起來。要是還在這任上干,不單現在抓車是一件麻煩事,而且,更重要的是,既然端王能將自己的名字列入榜中,雖說這個摺子留了中,但你就能保證他不變相地找我的麻煩。陳夔龍對這兩個方面想了不止上百次,最後才決定向榮祿提出來。
「筱石,當此危難之際,你怎能避而遠之呢?」
「中堂大人,實在不是我不願替皇太后分擔危難。」
陳夔龍這樣一說,榮祿馬上想起了端王上摺子一事。是啊!作為他順天府尹這個上下受氣的官兒也不好辦,既然他現在想退,就讓他退吧!自己也別再堅持了,要是將來出了人命我可又得後悔了,榮祿在心裡告誡自己。
「好吧!」榮祿亦是無可奈何地嘆了一聲。多麼可憐啊!自己堂堂一品大員,卻無能保護一位很有才能的京官,這世道是怎麼啦?
順天府尹換上了原來的王培佑,這個王培佑什麼真本事沒有,抓車抓不著,別的有益於出逃的事又不知該怎麼辦。榮祿看著這樣一個人,真不知該如何是好。
這樣的局勢令榮祿心煩,同時也令慈禧太后心煩。槍炮聲越來越近,前幾天還只能隱約聽到,現在卻聽得清清楚楚了。
「蓮英,你說怎麼辦呢?」慈禧太后雖然心煩,但仍不失平靜地問李蓮英。
怎麼辦?李蓮英也沒想出個好的解決辦法來。現在京城裡到處是逃難的民眾,京中官員也有大批逃出去的,可以說往日繁華的京城今日已成死屍隨處可見、到處是逃難人群的人間地獄。別人都在逃難,而且在流傳皇太后也已逃出京城去了,這是李蓮英親耳聽到的。打從聽到這個謠言的那一天起,李蓮英便在想老佛爺是不是真該逃出京城去?可是,他想了很久,卻不能決斷下來。起初,重用義和團,自己極力主張,而且說義和團能趕走洋人,可是現在呢?義和團非但沒能趕走洋人,反而被洋人打到了京城附近來,現在又得勸老佛爺出走北京。這不是在扇自己的耳光嗎?而且老佛爺會怎麼想?這是李蓮英顧慮著一直沒給慈禧太后說的原因。
「找榮祿來商量商量吧?」
「不用了,榮祿已不知說過多少次了,要我留在京城。我看留在京城並不是上上之策,才找你商量。」
榮祿原來不是主張慈禧太后出逃的嗎!怎麼現在一想變過來了呢?不錯,榮祿曾經主張慈禧太后出逃,但是後來他仔細想,覺得這並不是善策。老佛爺現在人已經老了,精力畢竟不如四十年前了,而且京中還找不著大車,怎麼出逃?不如留在京城,處置主戰派端王、剛毅、趙舒翹等人,然後再緊催李鴻章與張之洞要不惜任何代價與洋人談好,將洋兵扼制於京城之外,這樣皇太后也可免卻出逃的種種苦難了。
榮祿雖是一片好意,但是慈禧太后卻並不同意,她有兩層顧慮;一層是洋人提出讓她歸政的條件,這是她最擔心的,如果自己出逃在外,洋人就會沒有辦法提這個苛刻條件;另外一層是李鴻章能否就一定能堵住洋人的攻勢?洋人是否就一定會就此罷休?這是留守京城的兩個顧慮,如果出逃,自然不會有這個顧慮。但是如果真出逃,卻又有別的顧慮,在這兵荒馬亂的年代,能否安全出逃?這是榮祿擔心的亦是慈禧太后擔心的問題。
李蓮英揣測出了慈禧太后的心思,歸根到底,還是怕洋人逼她交出權力。這也是李蓮英害怕的,他怕失寵,也怕慈禧太后失勢。慈禧太后一旦失勢,自己的腦袋恐怕就得搬家了,因為他明白朝中有很多人對他恨之入骨,特別是皇上,要是慈禧太后將來歸政必定是歸皇上,自己以前是如何對待皇上的,只恐皇上上台後也會怎樣對待自己。李蓮英想起這些,不禁打了一個冷顫。
「蓮英,你這是怎麼啦?」慈禧太后關切地問。
「沒什麼。」李蓮英乾笑了兩聲,「奴才只是昨夜受了涼,現在又想著老佛爺都到這把年紀了還得出走受顛簸之苦,奴才心裡就過意不去。」
「沒有別的辦法,要實在不行,也只得受顛簸之苦了,蓮英,你去好好預備一下。」
「喳!」李蓮英響亮地答應了一聲,「奴才馬上就派人去預備。」
槍炮聲倒是越來越近,而且也是越來越響,連寧壽宮也能聽到子彈呼嘯的聲音。李蓮英和慈禧太后這才有些心慌起來。
「老佛爺!老佛爺!」
隨著喊聲奔進來一個人,也來不及行禮,便上氣不接下氣地說:「洋人來了!」
慈禧太后望著神色張惶的載瀾,語氣異常平靜地說:「洋人在哪兒?」。也許是越一到非常時刻,慈禧太后就越能鎮定自若。
「在外城。」這是李蓮英搶先答的。
「老佛爺得非走不可了!而且還得快!」載瀾仍然不安地說。
正在這時,又來了兩位,一位是軍機大臣剛毅,一位是軍機趙舒翹,他們也是來報警的。
「老佛爺,不好了,天壇發現了纏頭的黑兵,很多逃難的人也從那兒折回。」
「是哪一國的?」
「奴才不清楚,恐怕是俄國吧!」剛毅沒有辦過洋務,只是聽人說過,但不知俄國人到底長得怎麼樣,所以才有此推測。
「不是新疆來的勤王之師嗎?」
「不是!絕不是!勤王之師是不會駐紮在那兒的。」趙舒翹肯定地道。
「老佛爺,您老人家得走啊!」剛毅也是一臉焦急地說道。
「走!我也知道該走,但現在怎麼個走法啊?你們倒說說。」
這一回倒難倒了載瀾、剛毅與趙舒翹,他們只知老佛爺該走,卻也沒有考慮過到應該怎麼走。
端王和榮祿恰巧趕來,他們也是聽到消息後趕來見慈禧太后的。
慈禧太后望著眼前的五位大臣,只見榮祿還比較沉著一點,別的都是那麼惶恐不安,魂不守舍。
「榮祿,你看怎麼辦?」
「問端王吧!」榮祿看了一眼也是慌裡慌張的端王。他對端王滿肚子意見,現在更大。戰爭是你主張開起來的,那麼收尾也得你來收拾了。你不是本事很大嗎?現在倒看看你有多少本事能將洋人退走,榮祿心裡嘀咕著,所以才這樣說。
「端王載漪,你說呢?」慈禧太后明白榮祿的滿腹苦惱,所以轉過臉去問站在一旁的端王。「老佛爺!都到這個時候了,三十六計,走為上策,還是快走吧!」
「走?這個兵荒馬亂的年代,往哪兒走哇?再說,你能保駕嗎?」榮祿在一旁以一種譏諷的神態對著端王說。
「榮祿,那你說怎麼辦?」慈禧太后又轉過頭來問。
「奴才以為不如速派人到使館議和。」
「那你去辦吧!要快!」榮祿答應著退了出去。看著榮祿遠去的身影,慈禧太后心裡明白榮祿此去不一定奏效,還得準備下策。
「剛毅,你去準備車。」慈禧太后對站在那兒發愣的剛毅大聲說道。
「是,奴才這就去辦。」
榮祿並沒有來回信,槍炮聲還在繼續。慈禧太后心裡越來越不平靜,不安寧。滄桑的往事又湧上心頭。四十年前,那時雖然也在出逃,但是並不這麼慌張,至少那時還有勝保和僧格林沁在通州一帶抵擋,宮中又有肅順安排,一切總還是慌而不亂,可是如今卻亂得都不成樣子了。
「老佛爺!快走吧!洋兵進城了!」載瀾神色張惶地跑了進來。
「來得這麼快!洋兵現在在哪裡?」
「在攻東華門了!」
東華門的北面便是寧壽宮,只要東華門一下,寧壽宮還能保嗎!慈禧太后這才心驚起來,但是她並不慌。
「載瀾!該走哪個門?」
「走西北德勝門。」
「先到頤和園也好。」這是李蓮英在旁搭腔。
「好,蓮英,快去叫皇上。」
「是,奴才這就叫人前往。」
出逃在緊張地準備著,不過,穿著這樣的服裝出逃總是太顯眼,慈禧太后命李蓮英找來一套民婦的服裝穿上,同時讓李蓮英挽了一個漢人婦女的髮式。
一切準備妥當,皇帝還未趕來,慈禧太后留著長長的指甲,足足有幾寸長。這樣的指甲在宮中倒還好,要是出逃,可就不好保護了,得將它剪掉。李蓮英也只得拿了剪子來將慈禧太后精心保養多年的指甲給剪掉了。
皇帝穿著一身樸素的衣服來了,看著像一個農村的虛弱的逃難少年,這身打扮慈禧太后很是滿意。
該走了,忽然,慈禧太后想起了她的老冤家——珍妃來,她現在就在附近。
「崔玉貴,去將珍妃傳來。」
「喳!」很有力的聲音,到底不失為崔玉貴。
一會兒,蓬頭垢面的珍妃被帶了來,光緒帝看著自己心愛的人兒,簡直有些認不出來了。往日的容顏已經被蒼白無血色的布滿皺紋的臉代替,一頭秀髮又長又臟。
「皇上!」珍妃不去拜慈禧太后,反倒對著光緒帝真情地喊了一聲。
「珍兒!」光緒帝激動地上前抱住珍妃。珍妃也在光緒懷中哭了起來。
「大膽奴才,還哭什麼?」慈禧太后顯然是被珍妃的無禮給激怒了。
這一喝,也將珍妃從悲痛中喚醒過來,她這才朝著老佛爺叩了個頭。
「洋人快要來了,多半會胡作非為。」
珍妃已聽出慈禧太后的意思,她也自知今天必是死路一條。死則死矣,何不死個壯烈?珍妃打定主意,便對慈禧太后說:「奴才請將皇上留下來主持議和。」
「哼!」慈禧太后氣得直哆嗦,她想不到珍妃到這個時候還居然這樣說。她望了望不遠處的一口井。
「崔玉貴,將這個賤人給扔到井裡去。」慈禧太后惡狠狠地說。
珍妃彷彿這時才看見那口井似的,也望那口井望了望,但臉上並無懼色。
光緒皇帝看在眼裡,疼在心上,他馬上跪下來給慈禧太后求饒道:「親爸爸,你饒恕她這一次吧!」光緒帝說完竟哭了起來。
「起來,這不是講情的時候,還是趕緊逃你的命吧!讓她這個賤人去死吧!好懲戒那不孝的孩子們,並教那鴟梟看看,它到羽毛豐滿的時候,還真啄它母親的眼睛不?」
崔玉貴上前去拉珍妃,珍妃吼了一聲:「你要幹什麼?」
「請珍主子下去,別難為當奴才的。」
「哼!」珍妃傲然地道,崔玉貴看看沒有辦法,只得抱著珍妃就往井口拖,直扔進井裡,又蓋上了井蓋,這才回來向慈禧太后復命。
光緒帝看著這慘絕人寰的一幕,悲憤地痛哭了起來。瑾妃雖說不喜歡自己的妹妹,但現在落得這個下場,也不免一陣傷心。
慈禧太后看了看悲痛欲絕的光緒帝,對他揮揮手說:「上你的車子吧!把帘子拉上,免得有人認出你是皇上。」
光緒帝臨上車前,再回過頭去望了望裝珍妃的那口井,臉上有著無限悲憤。後人有詩一首描寫珍妃之死。
金井一葉墮,凄涼瑤殿旁。
殘枝未零落,映日有輝光!
溝水空流恨,霓裳與斷腸;保如澤畔草,猶得宿鴛鴦?
處死了珍妃,慈禧太后又令人傳令讓慶王與榮祿在京主持議和,這才帶著皇帝、大阿哥坐上臨時找來的三輛騾車向德勝門趕去。
一路上,急著出城的人很多,而且也很混亂,騾車根本不好行走,隨駕的端王、剛毅、庄王、載瀾等只得拔出槍來對著人群開槍打死了幾十人,這才殺開一條血路,到得德勝門邊。出了德勝門,遇著老臣王文韶,慈禧太后令其去找到榮祿和慶王,傳她的旨讓他們二人在京城主和,然後再趕來隨駕,王文韶應命而去。
慈禧太后一行到了頤和園,略為修整,又趕往北去。其時,李蓮英並不是隨駕在側,他受慈禧之命,正在宮中帶領一批小太監埋藏銀子和其他東西。至於他家的珍貴東西、銀子,早已在幾天前就令人收藏好了。
李蓮英埋藏好銀子和其它東西,這才帶了幾十個護衛紫禁城的虎牌神和官兵,又帶了幾個小軍機和其它各部司員,這才騎著馬出德勝門往北趕去。這之前,李蓮英已令其長子李成武帶著御林軍前往護駕了。
慈禧太后一行到了後廠,此地在萬壽山和玉泉山的正北,是北邊進京的最後一個腰站。雖然在出德勝門時有許多逃難之民,但到得頤和園已經相當少了,因為這些人大都只是想逃出城,到近郊鄉村暫避一段,等到風頭好轉後再回來料理財產,所以他們一出了德勝門便四處散開了,自然往北走的人很少。慈禧太后一行慌慌張張到得後廠的時候,路上已沒有多少難民,只有他們這一行人了。三輛騾車,閉得嚴嚴實實,慢慢悠悠地在路上行著。
光緒帝在想著珍妃,珍妃的音容笑貌,珍妃的愛,一齊湧上心頭。而現在,珍妃卻已到了另一個世界,而自己還在這個世界上卑鄙而又無可奈何地活著,這顛簸的騾車須是明證。僅僅因為維新,自己被軟禁贏台,珍妃被打進冷宮,從此,兩個便很少見面,今天剛一見面,卻又是永別。蒼天啊!
你這是為何?光緒帝在心裡痛苦地吶喊,一行凄楚的熱淚淌下了他的清瘦的臉頰。
坐在前面的慈禧太后在想著這幾十天來的經歷。自己本望能依靠義和團報仇雪恨,卻不想落得夜走京城,倉惶出逃,來忍受這騾車顛簸之苦。四十年前,自己曾陪同皇帝出奔熱河,但那時是一種什麼景象啊!那時出逃至少伙食還準備得算齊全吧,可如今?哎!慈禧太后只有唉嘆的份。
騎馬在一旁的端王、剛毅也在想著自己的兒事:自己力主利用義和團打洋人,現在倒好,洋人沒打完,自己倒先跑了,將來要是追究責任,只恐自己的性命怕難保了。因此,剛毅與端王二人心裡惴惴不安,同行的趙舒翹也在想著同樣的心事,心裡也顯得惴惴不安。
隨行的各位宮女也都有著自己的心事,因而大家顯得都比較沉默。一路上默默地緩緩慢行。
慈禧太后彷彿想起了李蓮英,令就在此地等候李蓮英的到來。過不多久,一個五十多歲庄稼人模樣的人領著一群人向後廠行來,這一下嚇得隨行護駕的端王等人趕緊吩咐眾人圍在皇太后車前,及至走到近前,才認出這一行人就是他們正要等的李蓮英。
「老佛爺,奴才來遲了。」李蓮英來到慈禧太后駕前。
「蓮英,你來了,那咱們走吧?」慈禧太后平靜地說道,沒有激動,真是鎮定自如。
往哪兒走呢!因為由此往北行有兩條路:偏東到河鎮,走白蛇村到大小礦山;偏西往北直達昌平縣。可是誰也不能斷定,洋兵會不會在攻取北京之前,發一支兵取順義,下昌平?
這不是不可能的,所以這一條路走不得。由此正西行,繞香山,過楊庄,去大覺寺,然而洋兵很可能已由丰台越宛平,渡蘆溝橋,治永定河,下長辛店,取戒檀寺、潭杯寺,攀馬鞍山,據門頭溝,守妙峰山包圍北京。這兩條路都不能走,那到底走哪一條呢?
「老佛爺,我們往哪兒走?」隨駕在旁的李蓮英對著車中的太后詢問道。
「先出居庸關再說。」慈禧太后說得很是斬釘截鐵。
於是一行人零零落落,慌慌張張,趁著月色,匆匆離開了後廠,既不北上,也不西行,卻走上一條灰河迷漫的大道,對看西北方走去,直奔居庸關而去。
走了一天一夜,由於臨出逃前未帶任何東西,沒有水,沿途又全部是毀滅的村莊,一派殘破,村中不見炊煙,也無人聲,一片死寂。在這裡找不到清水,也找不著糧食,所以慈禧太后和各位護駕的禮王、端王、肅王、那王、瀾公爺、澤公爺、定公爺、棣貝子、倫貝子、載振、剛中堂、趙舒翹等一旁人餓得頭昏眼花,李蓮英、崔玉貴等一幫隨侍太監也餓得夠嗆。八月的京城郊外,也顯得格處的蕭條寒冷。由於臨行前所帶衣服極少,偏偏天空又不時下一點小雨,自然顯得分外的寒冷,晚上慈禧太后便只能和光緒背靠背地坐在車子上藉以取暖。
平時在宮中衣來伸手,飯來張口的公子爺、小姐、夫人們哪曾受過如此苦。顛簸不說,吃沒吃的,喝沒喝的,睡沒有睡的地方,一身臭汗卻又找不到地方洗,真是難受極了。
由於口實在是太渴了,李蓮英便只能採集路邊的秸桿來,吸其中的露水,這雖然是杯水車薪,不過對於慈禧太后來說卻也不比宮中的御用水味道差得那兒去,自也是喝得津津有味。
一路上死屍遍地,哀鴻遍野,村莊了無人聲,無限凄涼。
而腹中空空更是令人難受。幸得李蓮英有一侄子李甫廷很有心計,臨走前烙了三張餅,這時候拿出來給李蓮英,李蓮英給了他一個,自己吃了一個,又送了一個給老佛爺。慈禧太后已餓得兩眼冒花,這時得這樣一個誘人的烙餅,也不管好吃與否,一口氣吃了一半,另一半給了皇帝和其他人吃,吃完後,還不斷地誇這餅好吃,大概是幾日沒有進食的緣故吧?
「蓮英,這是哪兒來的烙餅?」慈禧太后稍微填滿飽了肚子,這才抹抹嘴問道。
「是奴才的侄兒李甫廷。」
「將來回去再賞他,現在想賞也不成了。」
略微進了一點食,慈禧太后來了精神,但看到跟在身邊的無精打採的諸衛、大臣以及士卒,心裡不禁又湧現出一股悲涼。昔日的威風與今天的狼狽一相對比,慈禧太后不禁流下了眼淚。
「蓮英,前面是什麼地方?」
「聽人說,前面是貫市。」
「好,到那兒後,你儘管弄些吃的和喝的,你看王文韶他們都餓成什麼樣子了,真是讓他們受苦了。」慈禧太后說著不禁哽咽起來。
「老佛爺,您也別傷心了,現在逃難要緊。洋兵已去得遠了,不會追上來。到得貫市,奴才想法弄點吃的喝的就是,要不在那兒歇歇再走。」李蓮英隔著帘子安慰道。
原來王文韶已經趕了上來,都七八十歲的老人了。又一天一夜沒進口水和吃一粒東西了,顯得很是萎頓,慈禧太后才發了那樣的感慨。
說起貫市,倒還有一段傳說。在庚子一百七十五六年前,貫市還是山谷里大道上的一片荒地。後來為了北路商人有的到達貫市已是下午,趕不到北京的,便集聚在此露宿。日子久了,也就有人在這荒涼的地方搭起涼棚,做小買賣。
最初在此做小買賣的是一家姓貫的父女兩個。他們搭起了一座草棚,專門賣小米稀飯,和那摻混了棒子麵做的蔥油家常餅。收入倒也不差,父女兩個逐漸地富裕了起來。蓋了房屋設了店,招待來往客商的食宿,供給牲口的糧秣,駝料。
這貫家店一天比一天興旺,貫家姑娘出落得一年比一年漂亮。
寂寞無聊的客商趨之若鶩。到了此地,該歇息的都擠到貫家店裡去歇腳,不該歇腳的竟也為了貫家姑娘的誘惑,多樂意在此擱上兩天的。後來開設的客店和小鋪子,生意也都蠻好的,可是他們都是撿的貫家店剩下的生意。經過若干年計不斷的繁榮,這地方形成了市集。居然成為北路的一個據點。貫家店也越來越紅火,北路幾省的商旅沒有不知道貫家店的,北京城裡也沒有不知道貫家店的。經過若干年後,貫市所有的商店、食宿店均掛上了「貫家店」的招牌,以至於誰是真正的「貫家店」也沒有人弄得清楚了。
到得後來,貫市便因貫家店而得名。李蓮英、慈禧太后一行人到得貫市,已是子夜,黑漆漆的一團。
李蓮英看見遠處有一處在閃光,便喝令人馬停止,他獨自順著燈光走了過去,在燈光下,他發覺了一個老者和一個中年人,兩人正在談論這場戰爭。看來他們是傳統的臣民,談到洋人時恨之入骨,談到皇室時又扼腕長嘆。
李連英見此,便將皇太后、皇上出逃的消息告訴了二人,並傾訴了兩宮現在的困難,希望他們能找一些水和弄一些吃的。
這兩人一聽,沒想到皇太后和皇上就在不遠處,而且已經餓得兩天沒吃飯了,自是很爽快地答應給弄吃的和喝的。李連英見有了著落,這才回去引慈禧太后和皇上,、王爺,軍機大臣及護衛兵卒過來。
那個老年人和中年人預備好了水,並且正在煮小米粥,那粥香引得一個個直流口水,在他們心中,覺得再也沒有比這更香的了,畢竟是餓了一天兩夜了。水是充足的,任他們喝,從京城出發到現在,這一行人,從慈禧太后到小小兵卒,總算盡興地喝了一次水。水喝好後,又吃了一些小米粥。眾人這下才來了精神,慈禧太后自然不免問了問那兩個人是幹什麼的,並保證將來有朝一日重返皇宮後給他們陞官,兩人感激地磕頭磕個不盡,好像已經得到賞賜似的。
水喝夠了,肚子填飽了,該舒舒服服地休息一下吧!慈禧太后也這麼想,可是她擔心此地還不安全,於是便問道:
「此地距京城多遠?」
「七十里。」人叢中有人回答。
七十里太近了,走了一天兩夜,才走這麼點遠,真是如同沒走一樣。慈禧太后看著這一支懶懶散散的隊伍,決定繼續行走。
「蓮英,告訴前頭,我們現在繼續走!」慈禧太后暗帶哭腔道。
「老佛爺!走?」李連英沉吟道,雖然李連英明白老佛爺的意思是什麼,無非是怕洋人追上來嗎?確實,七十里對於洋人來說也就是半天多的事兒,但現在人困馬乏,怎麼走哇?
李連英靠近老佛爺車子旁,掀開帘子,把頭往裡探了探,小聲說道,「人馬都癱了,這深夜還走山路?」
「有什麼不能走的?」慈禧太后態度很堅決,「走了一天,才走七十多里,簡直如同沒有走一樣。我老了,沒有關係。要是有個三長兩短,皇帝怎麼辦?要是皇帝在這路上出了岔子,我們怎麼對得起全國的臣民,更叫我死了,怎麼去見列祖列宗……」慈禧太后說到這裡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悲傷,不禁痛哭起來。
眾人一聽,全傻眼了。說走,這黑天黑夜的,又要在山溝中走,怎麼個走法啊!何況大家和馬均有一天兩夜沒有休息了,實在是太困了。不走,要是洋兵真的追來,誰來負這個責任,大家拿不定主意,全都將目光集中在李連英身上。李連英深知以目前的情況,絕對不能再往前走了,所以他打定主意,決不走,任憑慈禧太后怎麼哭。
慈禧太后哭夠了,終於平靜下來,看見李連英還站在那兒一動不動,知道他是為自己的安危作想,但是形勢逼人,不走又怎麼辦呢?
「蓮英,咱們還是走吧?」
「老佛爺,不是奴才不願走,實在是人困馬乏,不能再往前走了,而且前面道路很難走,聽說全是山崖,奴才可不敢在這樣的夜貿然前行。老佛爺,今天晚上就在這兒歇息歇息吧!明天早上再走。」
慈禧太后看著一個個極度疲倦的面容,甚至有兩個兵丁已經睡著了,她的心軟了下來,同意了李連英的安排。於是一行人就地坐下,李連英給慈禧太后找了一個回回寺住下安宿了一夜。
一夜過後,大家精神很好,洋兵也並沒有追來,大家這才套上騾子、騎上馬直奔居庸關而去。居庸關已經近在眼前,時間也不早了,李連英決定在天黑前通過居庸關。於是從車夫到兵卒,全都鼓起勇氣,在天黑前通過了居庸關。
過了居庸關,天就黑了下來。由於這一段路極是難走,慈禧太后決定就在此處再宿一夜,養養精神,以便再行。由於大家現在不再擔心有洋鬼子來,自是歡喜地接受了慈禧太后的安排,在就近地方住了下來。